【降志】黄昏落雨-serein

降谷零✖️宫野志保

她从未一眼将他认出。

彼时的她站在路的那侧，见到他来，略显迟疑的挥了挥手。他倒是也想嗔怪，但料想她一定会用黄昏是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*来揶揄，也罢，对于她来说，他不过是个年长的男人，庇护恋人的警察，措辞完美的倾诉对象，正如此刻，在PRONTO店前，约会地点是她订的，说是许久未见，正好倒个工作的时差。

他倒是总能一眼将她认出，虽然她的样子已发生些许变化，单薄的身子偎在雨幕的一隅，她撑着一把伞，雨中的涟漪闷声散在塑料伞面上，溅起落日的碎屑。微光在退场的阴翳中沉浮升腾，扫过她湿漉漉的鬓颊，他有些看不清她的神色，衰老在她身上留在怎样的印记，只是知道：那是她。

好久不见。每次都是他先提出，这次却被她抢了先，她将雨伞收在桌脚，捧起手中的热茶，蒸腾的雾气缠住她的发丝，映得她鼻尖绯红，她注意到他的视线，便抬头笑了笑。

零，最近好吗。跟他说话时，她的目光总游离在远方，可能是窗外的鎏金松，沾满泥泞的尖头皮鞋，她有些散漫的开口，将他视作一个切断感官的听众，无聊但足够忠诚，他便也有些恍惚，慵懒的交谈将他思绪切成碎片，循着她的声音，是升腾的一团气，音符跌落在蓬松的氧气中，他觉得她想说的不应是这些，但他从未完整的经历她的人生，毕竟在他们相识的那一刻，她便惯于将情绪安置妥当，她从不擅长谈论自己，人类的规则太过繁琐，她讲明日的天气，刚落的雨，和此刻。

朦胧的光落在她的脸上有些失焦，她穿着数年前买的驼色大衣，细密的睫毛打在脸上一小方阴影，他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，偶尔便不说了。眼前的画面与思维融合，坐在他面前的不是二十五的志保，而是十三岁的爱哭鬼。他掀开一张小熊创可贴粘在她擦破的鼻尖，画面里的小熊仿佛长了长长的指甲，遮住了她脏兮兮的小脸，又在他貌合神离时挠了挠。那十六岁呢？十六岁的她与他并肩走在夏日午后，柏油路被灼烧出一层薄纱，夏虫扰人的低语，他同她一起喝梅子酒，不，还是碳酸汽水吧。这样他便可以扯掉铁罐上的拉环，在火车经过的时候，作为鸣礼，套在她无名指上。她一定会露出惊讶的表情，接着是不耐烦，嗤鼻他幼稚的把戏。很自私吧，志保。他的眼底露出一丝疲意，又为擅自编造的记忆而抱歉。他从未完整的经历她的人生，哪怕是十八岁时的相遇到如今的二十五岁，也是虚空的一片。

她像是意识到他的怠倦，又是浸泡在沉闷的空气中太久。出去走走吧，她这样提出，便自顾自的拎起伞，先一步出门。傍晚的街道破败不堪，在雨中失去了庇护色，湿漉漉的街角像是流浪的小狗，颔首迎接行色匆匆的人。冷，好冷啊。是伤口在腹间撕裂被狡猾的雨水涌入，是发炎的灵魂被切断来守护唯一的恋人*，他也只剩这个恋人了。他想叫住她，提醒她披上厚大衣。辗转几回，最终咽了下去，她大抵是不需要的，岁月在她眉间落了雪，她亦是松间柏，岭上霜。

二十岁的实验室，他有些赖皮的趴在她的实验桌上，试管中的溶剂如一池湖水，日头穿过百叶窗落在他的指尖，他笑着打趣，像钢琴键。刚想胡乱的弹奏被她呵斥别动，他抬头不满的对峙，却见她如此专注盯着手里的试剂，交缠，沉淀，最终是映入眼中的澄明。日光清晰的落在她身上，被染色的白大衣，秀丽的棕发，她的脸上露出雀跃的笑容。也许只需要那么一瞬间，他便清晰的听见了体内的回声，那是想要拥抱与亲吻的冲动，也只要那么一瞬间，他清楚的意识到，他很喜欢她。

疲意再一次从他眼里升起，梅昆布茶也失效好久了。只是通讯录凌晨四点再也没有那条短信*。科学家的生活作息颠倒，二十二岁的她在实验失败后略显偏执的发了简讯。只是未料到对方回应的那么快，比作息更疯狂的是她片刻后按响了他的门铃，他起身开门，略加思考后开口，志保，我年长你很多，她大概料想到他的说辞，便急忙打断，我的意思是陪我走走吧。

他无由头的跟在她的身后，亦如此刻他望着她的身影。夜晚很静，仔细听，远处隐约传来音乐*：

いつかいつか見つけてくれるのなら，

如果终有一日会找到，

いつかいつか大切に思えるなら，

如果终将觉得很重要，

あなたが生きてさえいればなんでもいいや，

只要你活着我已别无所求，

わたしが生きてるならそれでいいや，

只要我还活着，如此便足以。

歌声在空中沉浮，城市起了一些雾，灯光融汇成夜傍的河流，闪烁着宛若脉搏的律动，她轻声哼着，停下了脚步。

她说，我很想你，想过很多次一起散步。

他说，我也是。